這是今天傍晚出爐的新聞。
兩個月前,我寫過這樣一篇文章。
世界美食之都,就差山東了
結尾,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當天,公衆號後台來了不少山東人圍攻我,大意是:世界美食之都不過是個認錢的評選,富裕的地方欺負俺們山東窮。
今年的評選結果出來了,很有趣,獲獎城市是人均GDP僅爲5.1萬元人民幣的潮州。
要知道,山東省2022年的人均GDP是8.6萬元人民幣;而今年山東的參評城市煙台,人均GDP更是高達13.46萬元人民幣。
到底誰更富裕,到底誰欺負誰?
一個地方的飲食好不好喫,這件事當然和錢有關。
但絕不是和當下、和眼前的錢有關。
再多的錢,都不能在短時間內砸出一個藝術家。同理,再多的錢,也不能在短時期內培養起一個地方的人,對於“喫”這件事情成熟和理性的態度。
事實上,食物確實是分三六九等的。
最基礎是追求人類本能的飽腹感;到如何高效合理地利用食材;再到均衡的飲食搭配與賞心悅目的餐桌審美;最上層的,是追求更大範圍內的普世價值。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家鄉的食物好喫、合胃口,這當然沒錯,因爲它凝聚了每個人成長環境下的口味適性。
但退一步思考,我們家鄉的食物能高效合理地利用食材么?能做出賞心悅目的美感么?能不能讓更多外地人適應並且愛喫?
恐怕就很讓人難堪。
在這個世界上,一個普遍的規律是,本地的美食對外地遊客吸引力越大、越容易適應,那么這個地方幾百年來,尤其是近幾十年,一定有着經濟富庶、文化昌明的歷史。
這種規律,來自本地人見多識廣的包容、來自克制卻彰顯個性的調味、來自動植物食材科學的選種育種,來自old money。
說回潮州。
這座粵東首邑、潮汕府城,雖然今天的經濟看起來不太好。但一個有趣的現象是,所有汕頭、汕尾、揭陽的人們,都會自稱“潮汕人”,唯獨在潮州,百姓會驕傲地自稱“潮州人”。
潮汕地區的戲劇稱爲“潮戲”。
潮汕地區的木雕稱爲“潮雕”。
潮汕地區的泥塑稱爲“潮塑”。
潮汕地區的刺繡稱爲“潮繡”。
潮汕地區的文化稱爲“潮學”。
潮汕地區的美食稱爲“潮菜”。
這是一種源於文化自信的傲嬌,但更大程度上,它來自歷史上潮州的財富積累,來自潮州人的old money。
從永嘉南渡开始,韓江流出嶺南後的第一片沉積平原,當時的海陽縣,今天的潮州市,就以肥沃的土地,吸引了農耕時代,對土地有着狂熱追求的南下士族。
大量來自中原的先進文化和古老民俗被帶到了這裏,至今保留在這片相對封閉的地理單元內。
而宋明开始,由於土地的狹小、人口的爆炸式增長和航海技術的日漸成熟,潮州地區百姓又大量去往東南亞討生活,著名的下南洋由此而起。某種程度上說,潮州人,是世界上最早的殖民拓荒者之一,中國人並沒有錯過大航海時代(錯過的只是中原政府)。
直到今天,潮州人幾乎家家戶戶都在東南亞有幾口親戚。而出於中國人尊人重土的文化傳統,大量來自南洋的物產、財富,也在數百年裏,往小小的潮州匯聚。
這些歷史和財富,共同養成了潮州人保留古代中國食俗的獨特文化;對食不厭精的追求;包容的餐桌態度;以及食物應當被更多人適應的,難能可貴的品格。
而不是某些城市“你愛喫不喫,反正本地人喜歡喫”那種,沒來由的傲慢。
爲什么今年世界美食之都的桂冠落在了潮州,而不是一牆之隔,飲食極其類似,經濟更發達一些的汕頭?
原因也在於此。
打個比方,很多人都知道,潮汕滷鵝味道不錯;對潮汕更了解一些的老饕們,甚至對汕頭澄海滷鵝的招牌聞名遐邇。
但在潮州,人們更多地選擇溪口滷鵝,而不是澄海滷鵝。
兩種潮汕滷鵝的區別在哪裏?一句話形容,潮州溪口滷鵝更偏甜口,汕頭澄海滷鵝更偏鹹口。
這種口味的差異,很好地證明了兩座城市完全不同的由來。
作爲港口碼頭城市,汕頭的文化底子,來自漁民、船工和商人,口味重、能下酒的鹹口滷鵝更有市場;而潮州的文化底子則來自官僚、士大夫、讀書人,余韻悠長、微甜回鮮的甜口滷鵝更有市場。
與此同時,甜口的溪口滷鵝,放上餐桌,也更不容易出錯。
雖然二者的區別很微妙,甚至在物流發達、信息壁壘被打破的今天,各種口味已經混雜其間,很難判斷出差異。但從歷史論、從文化論、從最地道最傳統的飲食烹飪方法論,毫無疑問,對外地人來說,潮州,是一座容易被更多人舌頭接受的城市。
從這種視角出發,我認爲,今年的世界美食之都花落潮州,是客觀公允的。
最後,推薦一篇我的老文章:潮州滋味養成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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