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際梁
說起紹興老酒,幾乎是無人不曉,說起“和菜”怕知者甚少。
上世紀70年代末,我參加了工作,單位是鎮上的搬運站。搬運站裏當然是做搬運工,或裝船卸車,或短途駁運,那時的機械化還不發達,工作全靠一支扁擔一雙手,或一輛雙手拉的車,幹的就是體力活。舊時稱搬運工叫“腳板”,意思就是一腳一腳地掙銅板。
人常說:人是鐵,飯是鋼,喫得下飯才幹得動活,可對我們搬運工,似乎還得加樣東西,那就是——酒。初來乍到,幾位前輩就开始向我灌輸酒的好處,什么舒筋活血,什么通氣解渴……最主要的當然是消除疲勞。一天下來,無論身體多么勞累,只要晚飯時喝下一杯酒,再借着酒勁美美睡上一覺,第二天依舊生龍活虎,力氣倍增。
果然見有人的水壺裏,有時灌的不是茶水而是酒。當然這酒,大多數也就是我們紹興的特產——紹興老酒。那時的紹興老酒,可不是你有錢就能买到,還得憑票——酒票。計劃經濟時代,什么東西都要票,糧票、布票、煤球票、肉票……酒票也是衆多票證中的一種。
不過,比起其他票,這酒票相對來說要寬松一些,特別是當時的飯店、小酒店之類,總有一點計劃外的紹興老酒供應。數量不多,也得限量。可最主要的是你得在店內就餐,說明白一點,不同時點上一只冷盤、熱炒,那酒只能與你拜拜。於是,像我們這些沒有酒喝好像喫不下飯了的搬運工,總會時刻留意這種訊息,哪怕袋裏的人民幣實在有限,去聞聞酒香也是好的。
這一天,已臨近中午快下班,調度又下達了一個加急任務,說有一批貨要拉到火車站臨單房,中午十二點要裝車。從鎮上到火車站,少說也有三裏路,一個來回,肚子是毫無疑問要餓得“咕咕叫”了。服務業就是這樣,一切都得以顧客爲重,盡管這種加班、加點的活心裏並不樂意,但找上門了就容不得推脫,帶班組長一聲令下,一個個還是加快步伐。
貨准時拉到了車站,任務完成打道回府。忽見車站飯店大門邊牆上,貼着一張紅紙黑字的告示,腳步紛紛慢了下來,駐足一看,仿佛更覺邁不开了步。告示上寫着:凡進本店就餐者,免票(酒票)供應紹興酒(元紅)半斤……
“哎喲——元紅酒難得喫……”不知誰嘴裏嘀咕出了聲。帶班組長首先提議:早已過了飯點,哪裏喫也是喫,不如這裏喫算了,當然是愿留的留,要走的走!想不到都紛紛響應,可能就是那張告示有點魔力,把各自喉嚨裏的“酒蟲”粘住了。
手拉車靠邊停好後進了飯店。飯店老板見一下子進來這么多人當然也是喜出望外,一連聲地“請坐、請坐……”帶班組長見多識廣,指着牆上的告示問這酒正宗還是假冒?飯店老板斬釘截鐵:“放心、放心,假一罰十!”說着又指指收銀台邊的一壇酒,(那時的酒都是壇裝的)打开壇蓋用酒吊吊了一點倒入碗裏:“不信先嘗嘗,剛开壇的,還是开壇老酒……”那酒確實很香,一下子酒香滿堂。而壇身上蓋着的一個長方形大墨印裏,依稀可見“紹興東風酒廠”的字樣。
正宗元紅,“色、香、味”缺一不可,在我們有幾個已經成了“酒仙”的人裏,要想摻假也確實很難。看看酒色:暗紅又透亮;咂咂酒水:澀中帶絲甜;除了點頭就差一聲“好酒”了。但光想喝酒不點菜肯定不行,不知誰又提議:索性來一桌“和菜”,叫肚皮喫得不相信!
對“和菜”——我倒早有耳聞,小時候就聽父親講過,也可算是我們紹興飲食文化裏的一種特色。不知道的以爲這“和菜”是一道菜,實際上是一桌菜的統稱。
它既可有冷盤,也能含熱炒;數量不限,三五盤也可,八九碗都行。因人制宜,少喫少點,多喫多點,高檔的、大衆的……當然有幾只是常備的菜:譬如紹三鮮、糖醋排骨、紅燒魚塊、炒肉絲……但有一點最主要——就是費用各人平均分攤,用現在的話就是“AA制”。
而“和菜”的由來也有幾種講法:一種說是甲乙雙方做生意,感到滿意便聚在一起喫“和菜”,也可說是討彩頭——“和氣生財”;二是人與人之間發生糾紛吵架、打架,經過第三人勸和調解,彼此不再結怨也會去喫“和菜”,表示從此“和睦相處”;而多數還是同事之間下館子打牙祭……大家聚在一起喫“和菜”,確實是人際交往中和睦相處的體現,也能反映一個班組、一個團隊團結友愛的精神風貌!我想現在說的“AA制”,肯定就是早先的喫“和菜”演變而來;而“AA制”的說法,實在還是喫“和菜”更能體現我們中華民族的“和睦”理念!
這真是好酒配好菜,酒好菜也好!大家喫得熱鬧又开心。雖說區區半斤酒對幾個“酒仙”來說“肚裏的酒蟲都沒有喂飽”……但喫酒圖的就是這么一種氛圍——歡樂、熱鬧!而我呢——通過這一次喫喝,似乎對紹興老酒、對“和菜”,特別是工友之間……有了更進一步的相知相識,身子裏仿佛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操在升騰,甚至搬運工看似黯淡的人生也變得亮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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