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的腦機接口公司Neuralink終於拿下了美國食品和藥品監督管理局(FDA)的人體試驗許可。
當地時間9月19日,Neuralink宣布,已獲得一個獨立審查委員會的批准,將進行首次人體試驗。
Neuralink在官網發布了博文,表示正在招募因頸脊髓損傷或肌萎縮側索硬化症(ALS,也稱漸凍症)的患者,並附上了申請成爲被試者的鏈接。Neuralink要求被試者年滿22歲,並滿足四肢功能均受限、無改善一年以上、身邊至少有一位親友提供照顧的要求。
根據Neuralink官網給出的詳情文檔,整個試驗爲期6年,其中有18個月的基礎研究,和爲期5年的跟訪。植入部分名爲N1,看起來就像一把小鑰匙,包含1024個電極,分布在64根线上,“每根线比頭發絲還細”。而植入的操作,則由R1機器人完成。此外,Neuralink還开發了一款App,可以從N1植入設備中解碼大腦的運動意圖,“讓你用思想控制電腦”。
對於Neuralink來說,這是一大步。
馬斯克本人一再高喊“狼來了”。Neuralink成立於2016年,從2019年开始,幾乎每年都宣稱Neuralink馬上就可以進行人體試驗了。
據路透社,2022年初,FDA就曾拒絕過Neuralink進行人體試驗的申請,並要求其先解決“數十個問題”。其中包括腦機芯片電线可能會移動到被試者大腦其他區域、芯片可能過熱而損壞細胞組織等安全隱患,以及如何在不損傷大腦的情況下移除植入物等。
今年5月,Neuralink終於官宣了獲得FDA批准的消息,可以進行首次人體臨牀試驗。時至今日,Neuralink开始正式招募被試者。
進行人體試驗,意味着Neuralink的腦機接口終於從一個大膽的想法,走向可用的商業產品。即便前路依舊漫長,但總算有所突破。
但對於馬斯克來說,這只是他爲Neuralink設想的愿景的一小步——在那個愿景中,目前以“治療”爲目的开展的努力本身,都只是一個短期目標而已。
一
必須強調的是,在整個腦機接口領域,馬斯克的Neuralink並不是先驅。
可以說,馬斯克的Neuralink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前行。2019年8月,馬斯克就發表文章詳細闡述過Neuralink所採用的技術,其中提到,Neuralink是在“猶他陣列”的基礎上改進。而“猶他陣列”電極由Cyberkinetics公司研發,在2004年獲得FDA的商業許可。
腦機接口(Brain-Computer Interface,BCI)概念的正式提出在20世紀70年代,指在人或動物大腦與外部設備之間創建的直接連接,實現腦與設備的信息交換。
其實現手段又分侵入式的和非侵入式的,後者因爲危險系數低更受歡迎,早在1924年就有記錄。
Neuralink採用的是前者,侵入式方案。而在這個陣營,早在1998年,已經66歲的“賽博格之父”菲利普·肯尼迪(Philip Kennedy)在自己腦內植入了“親神經電極”。2004年,四肢癱瘓馬特·納格爾(Matt Nagle)成爲第一位用侵入式腦機接口來控制機械臂的病人。
圖 | Brown University
如今,即便是侵入式的腦機接口,實現方式也不僅限於Neuralink採取的开頭骨、放植入物。
最直觀的,是另一家腦機接口公司Synchron,在2021年7月就拿到了FDA的許可,可以在美國進行人體試驗。這家公司成立得比Nueralink晚一年,當時團隊只有20人。在澳大利亞,Sunchron已經進行了人體試驗,並在2021年底讓一名患者通過腦機接口發推特,爲世界首例。
Philip OKeefe,世界首個用腦機接口發推特的人。| Synchron
Synchron早於Neuralink在美國獲准人體試驗,可能與其“侵入”方式有關。其植入物分爲兩部分,網狀傳感器通過靜脈注射的方式送到大腦指定位置,手術只要兩小時,可以在廣泛的血管造影手術套件上操作。另一部分是接收裝置,植入患者胸口部位,沒有內置電池。
比起Neuralink所採用的侵入式方案,這種方式不需要機器人協助,也不用在頭骨上开洞。馬斯克顯然也在跟蹤同行動向,去年8月,路透社報道馬斯克與Synchron接觸,商討潛在的投資意向。
如今,腦機接口的研究仍然在各大學府中進行着。例如今年5月,由南开大學段峰教授團隊牽頭的全球首例非人靈長類動物介入式腦機接口試驗在北京獲得成功,該試驗在猴腦內實現了介入式腦機接口腦控機械臂。
而進行腦機接口產品研發的商業公司也不止Neuralink一家,除了前文提到的Synchron外,還有Paradromics、Neurable、Kernel、NextMind、Emotiv、Blackrock Neurotech等多家企業在腦機接口的賽道上奔跑。
Neuralink如今展开人體試驗固然是關鍵一步,但在腦機接口領域動作不算快,甚至可以說有點慢。若考慮到馬斯克的宏偉愿景,則更是如此。
二
治療病患,只是馬斯克Neuralink的短期目標,是其驚豔世人的一種方式。
就像火箭早就帶着人類登月、電動汽車早就實現過量產,對於馬斯克來說,不是發明者甚至暫時不是領先者並不是問題。SpaceX志在帶人類移民火星,特斯拉則致力於全球向可持續能源轉變。
同樣,馬斯克也先是有了宏偉目標,再將腦機接口爲己所用。馬斯克Neuralink故事的結尾是改造人類、升級人類,打造可以與AI對話的超級人類,而做這件事的原始動力,則是其一以貫之的“AI威脅論”。
Neuralink在X(前推特)平台上宣布开啓人體試驗對象招募後,馬斯克轉發了消息,簡短地表示“這最終可能恢復全身運動”,接下來卻用更多字數寫道:“從長遠來看,Neuralink希望通過將人與AI(以及人與人)的帶寬提高幾個數量級,在降低AI風險方面發揮作用。”
結尾,他說:“想象一下,如果史蒂芬·霍金能用上這個。”
在2021年底參加的一檔播客節目中,馬斯克就闡述過整件事的邏輯:人類遠沒有自己認爲的那樣聰明。AI的輸出可能是十億字節的級別,而人類則以10字節的速度輸出,這樣下去,未來人類很有可能沒有辦法和AI進行有效溝通。
“AI和人溝通,就會像和我們與樹溝通一樣。”
而通過腦機接口,則可以讓人成爲可以和AI高效溝通的人類2.0版本。
但這樣的偉大愿景,解釋起來費勁,對於一家商業公司來說也並不能簡單有力地直指人心。
馬斯克需要一個“抓手”,也就是故事的开始。也正是在2021年到2022年的時間點,馬斯克找到了這個抓手,那就是“治療病人”。
沃特爾·艾薩克森(Walter Isaacson)的新書《埃隆·馬斯克傳》中,記錄了“抓手”被找到的過程。
2021年底,馬斯克在參觀Neuralink豬舍的時候,對工作進度感到不滿。
彼時,Neuralink已經成立5年,2019年進行了“首次猴體”試驗,2020年進行了“首次豬體”試驗。對外,Neuralink展示了猴子在腦機接口的幫助下,用“意念”拼出“我可以喫點零食嗎”、打乒乓球,YouTube上的相關視頻有不少點贊。
除此之外,Neuralink進展緩慢。在資本市場,Neuralink在2017和2019年通過融資籌得1.6億美元,但大部分來自馬斯克本人。
“夥計們,我們怎么跟外人解釋啊,怎么才能真正引起大家的注意。”“這樣不夠,大部分人對此無感。”馬斯克表現出了焦慮。
很快,馬斯克向Neuralink的成員下達了新的任務:“如果能讓坐在輪椅上的人重新走路,大家立馬就會明白 Neuralink 這項事業的重要性。這一定能直擊人心,簡直膽大妄爲,是件好事。”
到了次年8月,艾薩克森已經在會議上看到員工展示的初步成果:兩只豬在電信號刺激下移動雙腿的視頻。馬斯克覺得這“堪稱神跡”,緊接着在會議上討論其他“神跡”的可能性,比如讓失明的人看到、讓失聰的人聽到。
在馬斯克與外界的溝通中,也可以看到清晰的分界线。在找到“抓手”之前,Neuralink幾乎很少被馬斯克提及,更不怎么被詳細討論。在2020年的一檔播客節目中,馬斯克稱腦袋裏裝的事情裏,Neuralink最多佔5%。
但到了2021年12月的《華爾街日報》CEO理事會峰會上,主持人讓馬斯克分別用60秒闡述手裏幾家公司新一年的計劃。唯獨輪到Neuralink的時候,馬斯克特別要求多給一些時間。並且特別提到了有望進行人體試驗,測試對象將是脊髓損傷人士。
三
有了明確的短期目標,馬斯克在Neuralink通往超級人類的終極夢想之間,看到了可行的路徑。“治療病患”成了Neuralink的待辦事項,其中就又可以拆解成了解身體運動過程的機械動力學和信號過程、一輪又一輪的動物實驗、獲得FDA的人體試驗批准、成功進行人體試驗......在馬斯克的世界裏,待辦事項令人難以忍受。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2021年年底,馬斯克剛剛下達向“神跡”進發的新任務,次年8月,Neuralink內部會議上已經拿出了在動物身上試驗的小成果。這背後,是馬斯克的不斷催促。
到了2022年的9月底,馬斯克再次變得不耐煩:“如果不加速推進,有生之年,我們將一事無成。”隨即,他決定2個月後的11月底就开展示會。
11月30日,展示會如期舉行。播客節目主持人萊克斯·弗裏德曼、動畫片《瑞克和莫蒂》導演賈斯汀·羅蘭等名人也悉數到場。馬斯克的演講持續了3個小時,公布了爲Neuralink規劃的全新短期目標,並在現場一直待到凌晨1點。
在那次展示會之後不過5個月,2022年4月的最後一周,Neuralink完成了最後一輪動物試驗,开始與FDA合作,並終於在5月獲得了人體試驗的許可。
是時,馬斯克敦促Neuralink的成員公开展示進展:“我們希望讓公衆了解我們所做的一切,這樣大家就會支持我們。這也是我們直播星艦發射的原因,雖然我們都知道它很可能在半空中爆炸。”
2021年底找到“抓手”之後,Neuralink提速前行,馬斯克的催促——就像他在特斯拉量產困難的時候睡工廠、剛收購推特的時候睡辦公室、半夜給SpaceX全體員工开會一樣——有了成效。
但Neuralink所展开的研究,終究是和生命相關,提速前行之下,這家公司“孵化”出了隱患。
從去年年初开始(正是馬斯克下達全新短期目標後不久),Neuralink就陷入動物虐待的風波之中。
名爲藥物醫師委員會(PCRM)的美國動物保護組織,向美國農業部提出申訴,並稱有材料證明Neuralink和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在動物試驗中虐殺了猴子,試驗中的23只恆河猴死了15只,並稱Nueralink沒有對高侵入性的設備進行充分護理,也沒有依照《動物福利法》對被試動物合理使用麻醉劑、配備獸醫等。
到了去年12月,爭議達到頂峰。前腳馬斯克剛官宣未來半年內就可以开始人體試驗,後腳就傳出Neuralink因違反《動物福利法》面臨聯邦調查的消息。
據路透社當時對此事的報道,調查中涉及的兩項數據尤其觸目驚心,第一是內部人員提供的記錄顯示,自2018年Neuralink已經殺死近1500只動物。動物死亡並不能說明試驗本身不符合標准,那么第二個數據則進一步說明問題所在:Neuralink涉及86頭豬和兩只猴子的四項試驗,是因人爲錯誤而失敗的。內部文件和內部消息顯示,爲了加快研究速度,Neuralink動物死亡數量遠遠高於正常範圍。
目前聯邦調查尚無更新的消息,但動物保護組織死咬Neuralink。今年2月,PCRM又向美國交通部遞交檢舉信,稱因消毒和包裝不當,Neuralink實驗動物的運輸可能造成有害病原體的傳播。
而就在當下,當地時間9月20日周三,PCMR再次狀告Neuralink,這次是向美國證監會(SEC)。9月初,馬斯克在X(推特)上聲稱,猴子活體實驗中死亡的猴子,都“不是在植入過程中死亡”的,PCMR稱這涉嫌證券欺詐。
虐待動物的輿論質疑、動保組織的死咬不放、員工的不滿、聯邦調查......擼起袖子开展人體試驗的馬斯克和Neuralink,頭頂是不祥的烏雲。
過去,馬斯克幾乎破除了“心急喫不了熱豆腐”的迷信,再燙的豆腐,總有辦法吞下去。但如今面對活生生的人類被試者,面對長達6年的試驗周期,馬斯克也許不得不慢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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