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2年(寬文十二年)12月8日,在黃檗隱元禪師所居住的黃檗山萬福寺松隱堂,以黃檗隱元禪師爲首的十一位中日禪僧匯集一堂。是時,天降瑞雪。大殿僧房,銀裝素裹,一片白色的世界。唯有野鳥掠過天空,啾啾鳥鳴,更襯托出寺院的靜寂。雖然外邊大雪飄飄,寒風陣陣,而松隱堂則充滿春天的氣息。炭火明滅,烹茶騰騰,而所飲之茶,則是從福建建寧府帶來的“建谿之茶”。在中國寺院,茶會本來是日常參禪活動中常有的一種活動。大家在飲茶時,一邊評品香茗,一邊聽大禪師开示。而今天的茶會則有特殊意義,因爲大家不僅要品茶、談禪,還要作詩,揮毫潑墨。在現場,隱元作詩五首,南源、高泉各作詩四首,其他在場的禪僧也各有詩作。一共留下二十六首禪詩。三百五十余年之後,這些墨寶仍然熠熠生輝, 散發着禪的魅力,目睹這些墨寶,不禁對有禪有詩、有茶有書的寺院生出無限的神往。
隱元禪師二十三歲時,在普陀山進入寺院修行。在寺院最初的工作就是“茶頭”。“茶頭”是負責在禪宗諸祖靈前獻茶或寺院接待客人時煮茶待客。在《敕修百丈清規》中,大小茶禮有 150 余種,大體分爲喪葬祭祀的茶禮和僧衆活動的茶禮。如此說來,“茶頭”的工作是修行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正是在做“茶頭”的時期,隱元接觸到茶,認識到茶在寺院生活中的重要性。在這一時期,隱元曾留下“潦倒年來懶戲逑,無言竟日思休休。相知一滴曹溪水,买茗無錢罵趙州”的詩。“相知一滴漕溪水”,是說自己所修的禪與六祖惠能的南宗禪一脈相承。而“买茗無錢罵趙州”是一句諧謔語,因爲無錢买茶,於是責怪趙州禪師爲何讓大家“喫茶去”?
在四十歲時,龔氏、夏氏仰慕隱元禪師的修行,在獅子巖建造一個茅草庵,供其修行。隱元與弟子性常、性樂、性善等在此隱居修行。這期間,他帶領弟子在此“刀耕火種”“種薯蔬爲食”,平常人難堪忍受,隱元卻日常運石砌階, 怡然自得。曾作詩曰:“寒巖除夕冷颼颼,莫謂爺貧累汝愁。得意梅花三五點,清香瘦骨傲王侯。”大有僻居山林,傲視王侯的氣勢。有僧來山上問,山中修行境地如何?隱元回答,能聞野鳥古音。又問,聞鳥聲之山中人如何?隱元驕傲地回答,能與野鳥對話者,其悟境可想而知。
從崇禎四年,到崇禎十年,隱元先後在獅子巖居住了七年。關於這一段禪修生活,隱元禪師曾作詩曰:“清貧快樂,回首是家。雪消草屋,春上梅花。六塵不染,方寸無瑕。飢食糲粥,渴飲清茶。”這裏也出現了“茶”。可見,即使在山中艱苦的禪修中,“茶”也是隱元禪師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隱元禪師曾另有一詩曰:“君在天邊看落霞,誰憐清冷野僧家,彤雲密布千秋月,白雲飄零幾點花。龍藏久封無法說,山田典盡沒生涯。有人借問西來意,獨飲趙州一夜茶。”隱元禪師的“飲茶”不是單純的飲茶行爲,而是與參禪悟道聯系在一起。
隱元禪師自六十三歲東渡日本,直到八十二歲示寂,前後在日本生活了十九年。1661年,德川家康供養隱元禪師宇治的土地十萬坪,創建黃檗山萬福寺,並擔任初代住持。1664年,推舉木庵擔任萬福寺住持,隱元禪師隱居松鬱堂。在此期間,隱元禪師曾親自種茶和制茶。1666年,隱元禪師在萬福寺的門前开闊地开闢出茶園,種植茶樹,並作詩以記其事。“門頭一片荒蕪境,特地闊除盡坦平。唯植趙州真種子,以成黃檗舊家聲。雲來個個开心眼,話聚團團徹性情。一味清茶無量福,令人醒豁億千生。”他在種植茶樹時,就想到大家一起歡聚飲茶的情景, 而這裏種植的茶不是一般的茶,而是“趙州真種子”。這是譬喻的說法,並不是說茶種是趙州茶,而是說,種茶、採茶、飲茶都是禪修行的一部分,正如趙州以“茶” 入禪,引導衆生修行开悟一樣,隱元禪師也繼承趙州的做法,通過“茶”這一方便手段來指導大家參禪悟道。
隱元禪師除了種茶還親自制茶。在福建獅子巖生活時期,隱元禪師就曾帶領弟子門开荒種茶,應該說制茶工作對隱元禪師來說是駕輕就熟的事情。隱元禪師所制茶爲“釜炒茶”,即將採摘的茶葉經過蒸、搗、拍等工序,放到鐵鍋焙烤,再揉幹。正是從中國傳入的“釜炒茶”中發展出日本的綠茶做法。關於“黃檗茶”的制作,隱元禪師有詩曰:“聊斟黃檗茶,舌上放蓮花。迷者醒酣夢,高人品調嘉。趙州爲莫逆,宇治當鄰家。一味能清濁,薰名豈有涯。”在黃檗茶之前,日本就有了宇治茶。日本的茶從種植到制作,都是從中國傳入的。鐮倉時代的榮西禪師入宋參禪的同時,也把茶種和“點茶法”傳入日本,並著《喫茶養生記》。榮西也被稱爲日本“茶之祖”。在宇治地區,茶葉的種植應該在鐮倉之後就开始了, 所以才有著名的“宇治茶”的問世。從地理空間的角度看,隱元禪師的“黃檗茶”是“宇治茶”的鄰居;而從禪宗的精神傳承來看,“黃檗茶”則是“趙州茶”的知音。
1672年12月8日的茶會,是隱元禪師組織的最後一次茶會。雪中煮茶,似乎最早由唐代白居易發起,後來就被視爲人文雅士最富有自然情趣和人文趣味的雅集。白居易有詩曰:“吟詠霜毛句,闲嘗雪水茶。城中展眉處,只是有元家。”陸龜蒙有詩曰:“闲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時於浪花裏,並下藍英末。傾余精爽健,忽似氛埃滅。不合別觀書,但宜窺玉札。”從詩裏我們可以看到,陸龜夢煮茶用的是松上雪。在白雪皚皚的松林裏,從松枝上取雪燒水,看着綠葉在水中躍動, 帶着香氣的氤氳之氣嫋嫋升起,那畫面確實讓人心曠神怡,忘乎所以。但同樣是雪中煮茶,隱元禪師的茶會與唐代文人雅士的茶會有着很大區別。唐代文人的茶會只是一種闲情逸致,是官場生活之余的一種消遣、一種休憩。而隱元禪師的茶會則是一種禪的修行、禪的證悟。兩者在形式上看似乎相同,但內在的精神實質並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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