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極物
在北方風味地圖中,常有種子的痕跡。
自帶油香的胡麻籽,榨麻油,香傳百裏;黑白分明的芝麻籽,裝點表面,越嚼越香;麻倒舌尖的花椒籽,在辣湯鍋裏浮浮沉沉;還有稱霸燒烤攤的孜然籽,小小一把,就能讓桀驁不馴的牛羊俯首稱臣。
無限鮮香的力量,在一顆顆小小的種子裏積蓄、爆發。
味蕾之上,更大的舞台鋪陳开來。
對北方人來說,孜然就像一種從小到大的陪伴。因爲太習慣,有時候就連他們自己,也發覺不了日常菜色中孜然的存在。
然而,一旦當他們離开家鄉,就會明白,有什么東西悄悄地變了。
牛羊肉的風味變了,燒烤的香氣變了,面食卷餅的味道變了……就連和那些味道一起封存的、與家人朋友一同度過的回憶,都开始變得模糊。
直到他們再次在某一個家鄉菜館,找回那種熟悉的味道。
就像嬰兒回歸母體,幼鳥終於歸巢,舌尖再次被喚醒,才動容於那種久違的安定,重新在味蕾上接收到家鄉的訊號。
我想,孜然或許是獨屬北方人的風味坐標。
孜然,其實是孜然芹的種子,原產於地中海和中亞地區。
早在公元前兩千年,這種香味濃烈、便於攜帶的植物,就已經成爲香料的主力軍。战爭與貨物貿易將它帶往世界各地,人們逐漸發現它還有安身行氣、暖身增添食欲的用處,便香藥並行。
由於它在遇到高溫加熱時,會揮發更多香氣,又能去雜味,增肉香。於是便在後來成了煙薰火烤下的鮮美來源。
許多人會將孜然和小茴香弄混,但其實如果將它們拿到你的面前,區別還是很明顯的——
孜然顏色偏黃,形態筆直,氣味較衝微辛;小茴香則更偏向鮮嫩的綠色,形態略彎曲,聞起來芳香微甜。
說起“孜然”的得名,有人提到可能是源於維吾爾語zire的音譯,而它還有一個別名——“安息茴香”。別怕,這裏的安息,指的是西亞的安息帝國,就是現在的伊朗一帶。這在當時,是孜然生產的主要產地。
到了唐代,孜然順着絲綢之路走入華夏大地,先落地新疆,又途徑甘肅,然後再慢慢將這種風味傳至大江南北。從此,人們开始習慣性的在調味料裏,給孜然留下一方天地。
要說喫孜然,首先要看新疆。
新疆人到底多會喫孜然呢?其實無需多言,來過都聞得見。
隨便選一個新疆館子,隨便點幾個新疆菜,孜然的命中率高達百分之百。
不論是炒羊肉,蓋澆飯,還是炒拉條,那恰到好處的一把孜然,香氣逼人,濃烈熱情,是決定這家館子是否正宗的關鍵。
如果你是在外地,點新疆抓飯也八成有孜然,不過在當地抓飯裏,並不會放孜然。新疆人愛孜然,愛之有道,保留略帶鮮甜的口感,才是他們追求的抓飯第一鮮。
據說在新疆的農貿市場,孜然銷量都按噸計算。生孜然粒、熟孜然面兒,大家各取所需。孜然,就是新疆人的欲望之火、燒烤之魂。
每個去過大巴扎(新疆集市)的人,都會在聲調上揚的新疆話氛圍裏,遇見孜然的鮮香。
年輕時就在巴扎燒烤攤上串肉、烤串的維吾爾族大叔,總會熱情的招呼。看着那大塊大塊滋啦冒油的肉串,遊客們不論肚子已經多飽,都會想要嘗一口。
在相對寒冷的北方,人們對豐腴口感的追求達到了極致。即使是肉串,也要在瘦肉中夾一塊羊尾油,以平衡酥脆與鮮美的口感。而真正好喫的羊肉,都是帶一點點微甜的,與微辛的孜然結合,更能讓舌尖體會真正的豐富滋味。
現烤現喫的羊排、羊腰、羊肝,還有豪放的烤全羊。有孜然與辣椒均勻的點綴其上,會在焦脆松嫩之外,激發嚼動的快感。每一次牙齒楔進肉裏的衝擊,都能讓表層的辣更入味一些,那美味久久不散。
作爲面食大省,饢裏的孜然,也香出另一片天。
新疆肉饢裏的餡料,是用當地好羊剁成的肉丁,和皮牙子、鹽、孜然粉、胡椒粉一同入“火”,便成了最佳拍檔,餡面合一,喫起來滿嘴油香。以至於身在當地,就對下一次到來充滿向往。
看起來已經不怎么冒熱氣的烤包子,請一定要輕輕下嘴,只要你咬下一個小口,就足以被裏面滾燙的肉汁“溫暖”到。
肥瘦均勻的羊後腿肉,早已用孜然粉、辣椒粉調味,孜然濃鬱的鮮香,讓它在面對肉質時,很快便能入味。
經烤制後,豐腴的羊油如蜂蜜般流淌在包子的內壁,喫到最後你會發現,被肉汁浸透的面皮內側,原來保留着最讓人食欲大开的鮮美。
熱情洋溢,內在豐富,這是新疆的特色,也是最正宗的孜然味道。新疆人就這樣孜然而然的生活着,也快樂着。
雖說新疆是中國的孜然王者,北方的其他地區也不甘落後。
由於孜然自帶去羶保鮮屬性,辛辣的味道又能提味解膩,本身還自帶點營養,所以幾乎所有愛喫牛羊的地區,都有它的立足之地。
【內蒙】
肉幹燒烤攤,孜然的狂歡
但凡喫了很多年的牛肉幹,誰能忽略內蒙。
這個牛羊大省,肉質的鮮美和扎實程度,堪稱所向披靡。
雄渾純淨的草原風,與烈日千陽一起,帶走牛肉幹的水氣,卻不損一分香氣。孜然的調味,讓略帶嚼勁的牛肉幹,就像草原的駿馬般,一躍而上,便徵服舌尖的高地。
孜然燒烤在內蒙,也很有市場。當你一湊近燒烤攤,沸騰着抖動着的空氣,都在叫囂着想嘗嘗這獨特的味道。
牛羊肉上浮遊的油滴,像烏雲下急迫的雨,在撲面而起的白煙中急速的抖落,滴到炭火上,生出濃烈的肉香。撒着孜然面、辣椒面的烤奶豆腐,鮮鹹帶酸,滿口都是濃鬱的回味。
有多少食客迷戀於這樣粗獷而又直接的烹飪方式,就有多少人爲了這份煙火氣而在燒烤攤流連。
在燒烤的地界,沒有時間的界限,只有桌上越堆越多的鐵籤。
【甘肅】
土豆羊湯香,孜然鮮滿堂
同在大西北,甘肅也是個低調的孜然之省。
較爲幹旱少雨的氣候,恰恰契合了孜然生長所愛的環境。而有羊肉的地方,也少不了讓肉質更鮮美芳香的孜然。
於是河西走廊一帶,成了我國種植孜然的又一寶地。絲綢之路的駝鈴,讓這種和西域無比契合的風味,從千裏之外而來,又落地生根。
孜然到了甘肅,首先便和這裏的第一美食——洋芋(土豆),打成了一片。慢炸的土豆片變酥後撈出,再下鍋和辣椒翻炒,孜然飄灑的風味,讓薄薄的土豆片擁有了穿透時間的味道。走在蘭州的路邊攤,一份寬粉、一份土豆片,喫起來津津有味。
當然甘肅的羊湯也別錯過,翠綠的蔥花和蒜葉,讓略帶油花的羊湯多了一絲清爽。有些店家會加入一點點孜然粉調味,湯鮮味更美。
配湯的花卷,在制作時也會拌入一些孜然,撕成小塊加入湯裏,一碗下去,“攢勁滴很”,讓人食而不忘。
【寧夏】
夜宵辣糊糊,“孜”味美到哭
論西北對羊肉的偏愛,不會少了寧夏。
深夜,夜宵帶着口水一起上线。孜然是一種遇爆則香的存在,越是猛火快烤,越是鮮香爆炸。
慢性子的食客,拉开塑料椅子一坐,無需招呼,拿起菜單就看起來了;急性子的,一定會湊近燒烤師傅那兒,看他撒下孜然那一瞬間的白煙散去,揭曉正烤着的是何方神聖。他便能估算着要不要也加幾串送到自己桌。
孜然燒烤,一定要露天喫才夠味,尤其是炎熱到本人“和烤肉只差一撮孜然”的盛夏,聽我的,先將這一串孜然烤肉拿下。
而到了冬天,在寧夏專屬的火鍋——辣糊糊中,不少店家也會加入孜然粉調味。這種微微辛辣的味道,會在當地略帶甜辣意味的辣糊糊中,增添一絲濃鬱的芳香。
經由辣糊糊涮過的牛筋面、土豆片、毛肚、鮮肉,在入口時會讓舌尖驟起一種酣然的律動,百味匯聚,鮮香交集。一時間,不論何種滋味都變得更濃烈起來了。
食物辣漿粘稠,人與人的距離也漸漸拉進,能一起喫辣糊糊的人,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陝西】
夾饃與細面,孜然香滿天
給西安人一個剛打出的饃,他們能夠夾住全世界。
而除了衆所周知的臘汁肉夾饃,還有一種孜然夾饃,是西安人深夜食堂裏,必不可少的風味。
在鐵板上爆炒的裏脊肉、雞胸肉,因孜然帶來的異香而增添了不易察覺的辛辣與刺激感。切碎的辣椒,和炒到微微通透的豆芽,裹上了細細的孜然粒子與激發出的肉汁,更讓人欲罷不能。師傅用刀在側面一劃,再塞入滿滿的料,瞬間帶你進入面與肉的狂歡。
在夜市,你還能喫到孜然炒細面。
海鮮燒烤只能勉強填填肚子,要說喫飽,面必不可少。下過蒜苗、洋蔥爆炒的細面,金黃筋道,起鍋前撒入孜然翻炒,那香味真是嘹咋咧。
咥一口面,喝一口冰峰,吹着小風,來這裏便是和快活相逢。
【東北】
擼串與雞架,孜然是靈魂
到了“一天三頓小燒烤”的東北,戀愛可以慢慢談,燒烤必須馬上喫。
東北小串有自帶的氛圍感,你剛坐下,就想烤肉、烤羊腰、烤肉筋、烤韭菜、烤土豆片……都點來嘗嘗。大量的孜然、辣椒面搭配東北特制醬,會讓食材在烤制時鎖住鮮美,然後集中釋放在味蕾,喫過後十串打底,上不封頂,真的老香了。
招呼朋友开幾瓶啤酒,杯子撞擊的聲音,足以消解萬種愁。
要說下酒,來東北不得不喫的孜然雞架,堪稱神菜。濃鬱的孜然香盤踞在雞架骨上,每一次嗦骨,都滿足到銷魂。都說骨上肉最香,雞架上的肉,往往肥瘦比很漂亮,若烤制則香酥焦嫩,涼拌則酸甜可口,總之讓人意猶未盡。
孜然,一顆小小的種子,就這樣在各地生根發芽。
如今南南北北的燒烤店,孜然的調料罐從來不寂寞;三三兩兩走入餐廳的南方食客,看見孜然風味,也有不少會想要嘗嘗西北特色。
更別說四散天涯的北方人,離家再遠,也會順着這一口孜然的辛辣味,懷念故鄉的風味。成爲不少西北飯館,最忠實的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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